不过,这里面还有两个问题需要说明一下。第一,韩非的历史观是建立在道的普遍性基础上的,他关于道的本原论是否还起作用呢?前面说过,法家历史观中承袭了道家历史倒退论的某些因素,在他们的历史观中,原初阶段与后来的历史进步是有一定差异的,但是,法家关于道的本原论主要是为以力为德的政治观和君臣不同道的统治术服务的,这在《主道》(“明君守始以知万物之源”)《扬权》(“道不同于万物”,“明君贵独道之容”)里面可以看得很清楚。道的本原性并非只为历史观服务的。
第二,与以上问题有关,道的本原论和普遍论是有矛盾之处的,为什么还会在同一思想体系中并存?这个问题我已思考过若干年[244],至今没有在理论上找到更稳妥的解释。我的看法是,这是由思想家现实目的的多元化决定的。本原性的道,可为不同于普通大众的生存或行为方式提供理论支持,有一定神秘性,除了倒退论的历史观,养生、成仙、驭臣所遵循的道术,都可从中得到启迪,这在《老子》、《庄子》、《韩非子》书中不难找到证据。而普遍性的道,只能为纯粹历史理性和现实的生存或行为方式提供理论支持,就历史观而言,不管态度如何,《庄子》、《韩非子》都承认历史进步,这与它们都承认道的普遍性是吻合的。庄子为什么一方面要回到“至德之世”,另一方面又表示要“安之若命”?我以为,前者表示他对历史进步的否定和批判,后者表示他对历史进步的无奈和顺从,这是他的实际处境和心态的写照,没有什么神秘的。社会转变时期,总有许多持此种矛盾心态的人。至于韩非的道论,为什么会在高倡普遍性的同时,又对神秘的本原性有所保留?我想,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为了顺应时代需要,推进法治改革,自然要把握历史进步的客观规律;为了加强集权,在“上下一日百战”的激烈斗争中,更有效地驾驭臣下,同样需要冷静地分析客观形势,掌握切实可行的统治方法。这是他强调理性思考,重视普遍性的现实动机。可是作为君主的统治术,是不能公开的,它的实施,必然是神出鬼没、与众不同的,这样不同寻常的道术,当然也需要找到一个不同寻常的生命依托,这就是韩非之所以对本原性有所保留的现实根源。可是,韩非自以为神秘的本原,在我们眼里,依然逃不脱普遍性的“天网”,没有什么神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