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第一次提到她离开的那户人家。她跟他翻了脸——他从没见过她这样,她的小眼睛睁大了,脸上激起了沉郁的怒气。
“那家没一个人能来!”她冲着他喊道。
他把正在装烟叶的旱烟袋放下,瞪眼看着她。但她的脸忽然又变得和平常一样,她把筷子收拾到一起,好像她并没有说过什么。
“噢,这事可就怪了!”他吃惊地说。但她什么话都没说。然后他继续争辩道:“我们两个男人,对生孩子的事一点也不懂。父亲呢,进你的房间不方便;而我自己,连牛下小牛都没见过。我这双笨手可能会把孩子毁了的。喂,还是从那个大户人家找个人,那里的丫头常常生孩子的……”
她已经细心地把筷子放在桌子上放好,然后看看他,过了一会儿,她说:“我再去那家时,我要怀里抱上儿子。我要给他穿一件红袄和一条红花裤子。他的头上要戴一顶前面缀着金色小菩萨的帽子,脚上要穿一双绣有虎头的鞋子。我自己也要穿上新鞋,穿上新的黑棉布外衣,我要到我往日干活的厨房去,到太夫人坐着抽鸦片的大厅去,我要让他们全都看看我自己和我的儿子。”
他以前从未听她说过这么多话。这些话虽然说得很慢,但却扎扎实实地一口气说了出来。他意识到她已经把整个事情都盘算好了。她在田里傍着他干活的时候,她一直在盘算这些事!她多么令人惊讶啊!他原以为她很少想到孩子,因为她总是一天又一天地默默地干活。然而并不是这样,她已经看见了这个孩子,看到他生下来,穿上一身衣服,而她自己作为他的母亲也穿上了新衣!他自己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便小心地在拇指和食指间把烟叶揉成一个小球,拿起他的烟袋,把烟叶装了进去。